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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登時怔住了。
憐兒的瞳深邃幽清像不見底的深淵。我終於發覺,那不是一雙平凡的眼睛,那是隻有我兮家的子孫才有的,可以洞穿萬世明晰三界的眼睛,在歸墟的孤舟上眺望汪洋仰視九穹的目光。
憐兒走到我身邊,她看著我驚異而又不解。“ 兮沾塵,你為什麼哭了?”
好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憐兒。我從憐兒的瞳裡,看到了我的兄長兮南枝,他真的愛戚葬蝶,愛得痛苦彌深,愛得愛屋及烏。這個孩子,她的身軀確實是戚葬蝶誕下的,而她的全部靈魂則是兮南枝給予她的。我的兄長,他一身情痴,痴到生時不減死後不滅。他為了他的一世傾情放下了兮家。今天,我不得不承認,兮南枝一身的情深痴重,確不是區區兮氏家族能夠承載住的。我不能,父親不能,祠堂裡供桌上那一片漆黑木牌更加不能。
憐兒站到床榻上,用她的小手撫摸著夷芽的蒼白長髮。
我頰上的淚驀然飛了起來,在空中凝作無數水珠。我指給憐兒看,我說:“ 憐兒,看清楚了麼,眼淚其實是這世上最渾濁的東西。”憐兒伸手去碰那些懸浮的水珠,手指剛觸及到一顆水珠的表面,所有的水珠都裂碎了,在空中散濺消失。
在那些水珠散濺的一瞬,我的靈魂去到了遙遠的廢墟。滿眼盡是荒坡的瓦礫和倒塌的牆壁。陰鬱的雲層下瀰漫著腐爛的味道。我撿起腳邊一塊破碎的銅鏡,鏡面上殘餘著一個女子在飾妝的模糊影跡,那些縈繞未去的魂魄,還在這裡尋覓他們不忍割捨的開元好夢。
他們在大明宮的廢墟下,拼湊著永遠不能再完整的回憶和憧憬。我站在上面,聽到廢墟之底發出飢餓的呻吟。
在傾斜的玉柱後面,走出來一個小孩子,他走向我看著我說:“ 你認識我的父親麼。”我搖了搖頭。他說:“ 你說謊你一定認識他。”我問他:“ 你的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得意地說:“ 我的父親名叫兮重諾,全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盯著他突然驚覺造化的玄虛,我問他:“ 你叫什麼名字。”他微笑著說: “ 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我名叫兮弱水。”
我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正看見夷芽嘴角深隱的笑意。我定了定神,卻完全想不起了,那銅鏡碎片裡,女子的模糊容貌。
“ 兮沾塵,你看到了什麼?”憐兒問我。
唐絳唇說:“ 南唐降臣徐鉉向聖上請求去看望違命侯,聖上特許你可以隨同他一起去。”
我記起,這一天,正好是唐三孃的忌日。
已經發須斑白的徐鉉身材佝僂咳喘連連,亡國降臣的生活看來過得亦不甚安逸。病重的身體在強撐著生命的垂朽。他說:“ 沾塵琴師還是如此年少風華,將來必定大有作為。”我在馬車的顛簸裡目光遊移,沒有和他搭腔。他是真心去看望李煜的麼,他的眼中神色不定,分明是別懷心事的。
違命侯府比之從前愈顯頹敗和沒落了。我跟著徐鉉走上石階時才發現,我的手心溼熱,汗流浹背,心跳得劇烈。織舞,我是兮沾塵,我來了。我忐忑不安而又激動難抑地想。
李煜還是那麼落拓,更顯憔悴了,身形病弱,骨瘦如柴。他無力地笑著,說:“ 沾塵,我們好像有幾世沒有見過面了。”
我說:“ 世事難料,度日如夢。生和死都不可知,誰又能知道,什麼時候是見面之期呢?”
“ 說得好!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在他人困籠之內,仍能相見長談,已是人生最幸事,何況你我今日境地如此。”他隨手提起身邊的一罈酒,揭去紙封,放到我面前。“ 共盡美酒,不醉無歸吧,沾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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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逝者如斯夫(2)
我接過酒罈的同時,徐鉉面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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