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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談不上恨,就是討厭他,他整天盯著你,盯得你喘不過氣來。你們好像都有點怕他?

也談不上怕,他的脾氣其實很好,有一次我指著他鼻子罵他豬頭,你猜怎麼樣,他笑了,他說我本來就是豬頭。這是假象。一個高明的統治者往往能夠忍辱負重。金橋若有所思地說,這個人軟硬不吃,對別人卻軟硬兼施,他很強大,假如不能給他一次珍珠港偷襲,你就無法在諾曼底登陸。你在說什麼?我在想怎樣才能扳倒他的手腕。

那天下班後金橋和業餘詩人結伴登上肉聯廠大冷凍庫的平臺,平臺很大,不知為什麼堆放了許多殘破的桌椅,金橋和業餘詩人就對坐在兩張長椅上望著五月的夕陽從肉聯廠上空緩緩墜落,除了日落風景,他們還能俯瞰肉聯廠的最後一輛貨車從遠處歸來,貨去車空,留下一汪淺紅色的汙液在木板和篷布上微微顫動,遠看竟然酷似瑪瑙的光暈。業餘詩人詩興大發,他為金橋朗頌了好幾首有關黃昏、愛情和鮮花的詩歌,但金橋始終不為所動,他的耳朵裡漸漸浮起了夢中那架特殊班機掠過天空的聲音,他所仰慕的人、他所批駁的人還有他所不齒的人都在航行之中,而他卻被遺棄在肉聯廠冷凍庫的平臺上了。金橋忽然以手蒙面喊道,別再對我念那些騙人的詩,告訴我怎樣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怎樣都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業餘詩人說,你可以曠工,曠工一個月就是開除,或者你去醫院弄長病假,弄成了還有工資,怎樣都可以離開,你為什麼要為這件事痛苦呢?我為什麼要為這件事痛苦呢?我自己也糊塗了。金橋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怎樣都可以離開,但我只想讓徐克祥心甘情願地放我走,我永遠不想降低我的人格,更不想讓卑劣替代我的尊嚴,我要走,但我不想留下任何一個汙點。業餘詩人終於哈哈大笑起來,他把平臺上的椅子一張張地搖過去,又朝每一張椅子上踢了一腳,傻瓜、笨蛋、白痴、偏執狂、夢遊者,業餘詩人一邊踢一邊給每一張椅子冠以惡名,他每踢一腳金橋的心就有一次尖銳的刺痛。業餘詩人最後在金橋身邊站住,詩歌是假的騙人的,那你的尊嚴和人格難道就是真的?業餘詩人咄咄遇人地盯著金橋的眼睛,突然激動地說,什麼尊嚴,什麼人格,不過都是豬尿泡,有尿漲得嚇人,沒尿就是一張臭皮囊!你說對不對?金橋,你說對不對?不,不對,金橋幾乎怒吼起來。他想去抓業餘詩人的手,但業餘詩人無疑對金橋產生了強烈的鄙視,他一路又推倒了幾張椅子爬上了平臺的懸梯,最後他朝金橋喊道,金橋,我告訴你怎樣才能離開,幹掉徐克祥,然後幹掉你自己。後來便起風了,是春天罕見的那種大風,金橋覺得風快把他從平臺上吹下去了,他聽見皮帶扣上的鑰匙也被風吹得叮咚直響,那種孤寂而纖細的聲音使金橋莫名地警醒,他低下頭看見三把鑰匙,一把銅鑰匙和兩把鋁鑰匙,它們屬於徐克祥,但他卻神使鬼差地把它們掛在了身上。人們都說眉君是不可多得的古道熱腸的女孩,即使在她與金橋正式分手那天,她仍然到處為金橋的事情奔波著。他們最後一次在火車站廣場見面時眉君恰好剛剛剪掉了長髮,髮型師為她設計了一種摺疊式的華麗的短髮髮型,別人都說眉君這樣更顯俏麗活潑了,眉君認為金橋對她的新發型會讚賞,沒想到金橋一針見血地指出那是對黛安娜王妃的摹仿,金橋說,我們不要輕易地去摹仿別人,黃種人與白種人氣質不同,臉型身材也不同,她留短髮好看你不一定好看,讓我說你不該剪頭髮,不如像陳香梅那樣梳一個圓髻,更有東方的韻味。我說過眉君不是那種小雞腸子的女孩,金橋的一盆冷水使她鬱郁不歡,但那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幾分鐘後眉君就想通了摺疊式短髮和圓髻的關係,對了,梳個圓髻肯定別有風味,你怎麼不早說?眉君推搡著金橋懊悔不迭,但她又安慰自己說,反正我頭髮長得快,等長了再梳圓髻吧。火車站的噴泉池仍然沒有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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